南方周末记者 毛淑杰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杨震 南方周末实习生 曹若雯 姚忆江
2021年3月19日,美国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库克船长酒店内,媒体记者们在大门紧闭的会议室外焦急等待。这是拜登就任美国总统以来中美首次会晤,出席会谈的美方代表,分别是外交老将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以及年轻的美国政坛新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杰克·沙利文(Jake Sullivan)。
会议结束后,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推门而出,身为国家安全顾问的沙利文紧跟其后。没等沙利文站定,布林肯便拉下口罩,直面焦急的提问者。在一张广泛流传的定格镜头中,布林肯眼神犀利、眉头紧锁,而沙利文则隐在黑色口罩和虚化背景中。
白宫公布的新闻稿显示,在布林肯结束尖锐的发言后,沙利文的回应简短又温和。他提到:“我们将继续就前进的道路与盟友及合作伙伴们协商,当然也将通过正常的外交渠道就从伊朗到阿富汗的问题进行磋商。我们将继续与中国合作。”
“年轻的国家安全顾问”
2020年11月23日,美国总统胜选人拜登公布了首批内阁成员名单,其中包括国务卿、国土安全部部长、国家情报总监等关乎美国外交和国家安全政策的重要职位。拜登指出,这些团队成员的多样性背景及政见,成为了他们获得任命的原因。
在一众“熟脸”老将中,被提名美国国家安全顾问的杰克·沙利文,是一个年轻的白人男性。这是他退居幕后数年再度出山。公开履历显示,他出生于1976年,年仅45岁。拜登在推荐语中称赞他为“一代人中的智者”。不久后,沙利文正式履职,他也成为60年来美国最年轻的国家安全顾问。
国家安全顾问(National Security Advisor),其正式称谓为“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担任者是总统在国家安全和外交政策方面的首席顾问。
美国国家安全顾问由总统直接任命,无需通过美国参议院确认,因而通常被视为总统的主要心腹之一。大名鼎鼎的基辛格就曾担任尼克松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并在1973年成为美国国务卿。布什政府中的总统国家安全顾问赖斯,也成为影响布什决策的关键人物。
这一职位最早任命于1953年,首位任职者为艾森豪威尔政府时期的罗伯特·卡特勒。不过,该职位最初角色是担任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行政秘书。1961年,年仅42岁的麦克乔治·邦迪受到肯尼迪青睐。在权衡了国务卿更适合由年长的人担任后,邦迪被任命为新一任的国家安全顾问,而总统与国家安全顾问之间的关系也愈加亲密。
不过,并非所有的国家安全顾问都和总统“一条心”。
2020年6月23日,前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新书《生事之屋:白宫回忆录》在美国出版,其中揭秘了不少白宫秘闻,不乏对时任总统特朗普和时任国务卿蓬佩奥的批评。
为阻止此书发售,特朗普政府还以泄露国家机密为由,将博尔顿告上法庭。“书中充满了谎言和故事”,特朗普痛骂其“应该进监狱”,蓬佩奥也称其为“叛徒”。
相较于特朗普政府时期频繁出现的“人事地震”,新一届白宫“安全大三角”似乎更加稳固。早在2013年,沙利文就开始效力于当时掌控对华关系的副总统拜登,并担任副总统国家安全顾问。在此期间,他与拜登以及其资深幕僚安东尼·布林肯等人长期密切合作。
时隔七年后,拜登终于从副总统“扶正”,而昔日幕僚也重新“组团”入阁,共商国是。沙利文也就此成为继麦克乔治·邦迪之后,美国最年轻的国家安全顾问。
从学霸到政坛新星
1976年11月28日,沙利文出生于美国佛蒙特州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与四个兄弟姐妹一起长大。他的父亲曾在明尼阿波利斯《星论坛报》商业部门工作,后来又在明尼苏达大学新闻学院工作,母亲则在公立学校任教。
沙利文曾在受访时回忆童年生活,“晚餐常常意味着,兄弟姐妹们从某次体育或音乐实践中回来,聚集在一大碗意大利面旁,然后转动地球仪。当手指从一个国家指向另一个国家时,父母会向孩子们评论那里的政治。”
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下,沙利文一路闯关名校,成为名副其实的“学霸”。
少年时,沙利文成为美国西南高中的辩论冠军。在那里,他领导校学生会,并被评为“最有可能成功的人”。1998年,沙利文在耶鲁大学获得文学学士学位。2000年,在牛津大学获得国际关系硕士学位。随后,他又进入耶鲁大学法学院,于2003年获得法学博士学位。
短暂的职场经历后,沙利文进军政界,开始成为一枚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
2008年美国总统大选期间,沙利文效力于民主党人希拉里,担任希拉里竞选团队顾问。其间,他成为希拉里竞选准备工作的头号助手。在《艰难的抉择》一书中,希拉里称赞沙利文“谨慎、认真、聪明”。
奥巴马政府时期,希拉里执掌国务院,沙利文继续在其麾下效力,并成为了美国务院历史上最年轻的政策规划办公室主任。他同希拉里到访过110多个国家,远远超过其他同级别幕僚。为此,沙利文的前同事菲利普·雷因斯(Philippe Reines)多年后仍感觉“深受打击”,他调侃沙利文“工作能力真是令人讨厌”。
希拉里离任后,身为“嫡系”成员的沙利文并没有从华盛顿政坛消失。相反,他继续受到民主党领导人的青睐,屡屡受到重用。
据《明尼苏达邮报》(Minn Post)报道,2012年11月,沙利文受时任总统奥巴马之邀在缅甸共进午餐,饭局上奥巴马问起沙利文美国的历史、缅甸的历史。毫无疑问,“这次测试”顺利过关。2016年的希拉里竞选团队和2020年的拜登竞选团队中,也都有沙利文的身影。
沙利文还深度参与了中东地区的伊核协议的谈判。据公开报道,2013年3月,时任美国国务院副国务卿威廉·伯恩斯和杰克·沙利文飞往阿曼首都马斯喀特,与伊朗官员会晤。随后,双方又多次举行秘密会议,讨论核协议框架。
在每一个岗位上,沙利文似乎都能与同事建立友好的关系,并取得同事们高度的信任。据《华盛顿邮报》报道,民主党高层对其十分欣赏,已故外交官理查德·霍尔布鲁克认为,沙利文有担任国务卿的才能,希拉里甚至跟朋友吐露称,“他可以担任总统”。
“不该滑向冷战”
2019年9月,《外交事务》刊发了长文《没有灾难的竞争》(Competition Without Catastrophe),文章由库尔特·坎贝尔和杰克·沙利文联合署名,详述了对中美关系的思考,也成为研究沙利文对华政策的重要依据。
文章中,沙利文对特朗普政府把中国定义为所谓“战略竞争对手”并不赞同,他认为,中美不该滑向冷战。“尽管中国崛起为比苏联更强大的竞争对手,但它也已成为美国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这种合作的必要性,在冷战时期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为此,沙利文建议,华盛顿应该吸取冷战的教训,但不能沿用冷战逻辑。美中战略与经济对话的目标应该是,在军事、经济、政治和全球治理等四个关键竞争领域,与北京建立有利的共存条件(coexistence),而不会引发美苏对抗的类似情况,从而确保美国的利益。
除了经济领域的竞争外,沙利文为代表的一些美国智库学者们,也在担心“中国模式”对西方民主制度带来的冲击。
2021年1月29日,沙利文在无党派的美国和平研究所主办的一次活动上表示,在过去的几年里,越来越多的人明确表示,除了美国几十年来一直在推进的民主市场经济模式之外,还有一种可替代的中国模式。
在2021年3月英国智库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举办的一场线上活动中,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也认为,西方国家需要“相信自己”,这是一个“内部问题”而不是“中国问题”。
“如果我们不能就这一点与中国达成谅解,我们将犹如欧洲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状况,一个接一个的冲突需要马上解决,但总会有一个冲突在某个时点就失控了。”基辛格表示,美国及盟友需要与中国就新的国际秩序达成一致,来确保稳定,不然全世界可能再度进入一战前的危险时期。
“我们不是特朗普,但我们也不是奥巴马”
服务美国中产阶级,一直是沙利文外交政策的关键词之一。
在2015年一次公开访谈中,沙利文曾谈及他对美国外交政策与国内政策的联系。他认为,美国国内政策与外交政策并非“非此即彼”。
“如果我们在国内强大,我们在国外也强大,如果我们为世界各地的繁荣与安全作出贡献,我们在国内就会受益。”沙利文说,“采取行动应对全球危机与努力解决美国面临的现实问题,并为美国中产阶级提供服务并不矛盾。两者相互联系,相互促进。”
2020年9月,沙利文担任署名作者之一的《使美国外交政策更好地为中产阶级服务》报告,在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官网发布。该报告提到,“外交政策的许多其他方面影响中产阶级的福祉……它需要采用正确的外交、发展、国防、情报策略,以发现并阻止可能破坏中产阶级家庭及其社区的全球经济冲击。”
沙利文对美国中产阶级的重视,与拜登不谋而合。
2020年11月23日,拜登在公布第一批内阁成员名单时对沙利文如是评价:“没有人比他(沙利文)对我们面临的挑战有更深刻的理解,也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通过国家安全政策和外交政策,来保护我们的中产阶级。”
上任之初,沙利文就曾表示,拜登政府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工作“主要重点”,至少在最初阶段将是战胜冠状病毒大流行并重组国家安全委员会,以使公共卫生成为国家安全的永久重点。
继1.9万亿美元经济救助计划后,拜登又于3月31日公布了一项超过2万亿美元的基础建设和经济复苏计划。该计划为期8年,旨在重建美国老化的基础设施,推动电动汽车和清洁能源,创造就业机会等。
除了重视美国国内事务外,拜登政府上台后,其安全团队也在积极修复与盟友关系,并通过外交手段参与国际事务。
2021年4月2日,美国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Annapolis)的美国海军学院举行的高级别安全会谈中,美韩日达成一致,三方将共同努力继续向朝鲜施加压力,促使其放弃核武器和弹道导弹计划。
2018年,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退出伊朗核协议并重新实施经济制裁。拜登政府上台后不久,外交窗口再次开启。
2021年3月12日,沙利文对外透露,美国和伊朗已经开始与欧洲和其他国家进行间接外交,传达有关他们如何恢复遵守2015年伊朗核协议的信息。
“我们此刻正在等待伊朗人的进一步消息。”沙利文说,“这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们相信,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外交进程中,我们可以继续前进,并最终确保实现我们的目标,即防止伊朗获得核武器,并通过外交手段实现这一目标。”
拜登政府上台后,特朗普时代的诸多外交政策被推翻。但是,拜登政府团队并未走此前民主党政府的“回头路”。
《外交政策》2021年4月9日刊文指出,拜登“重建美好的未来”(Build Back Better)的理念,似乎带有奥巴马时期人性化和富有同情心的印记,且二者都赞成更温和的国际参与和某种程度的经济民族主义。但是,“二者的相似之处也仅此而已”。
沙利文在和外交官们的一次会议中表示,“我们不是特朗普,但我们也不是奥巴马。”
(杨震 永利集团304am登录东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