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前，本报记者在衡山路一酒吧内看见有未成年人在陪酒。工作人员默认：他们是被酒吧请来“充场子”的。本报记者 贺佳颖 摄 |
| 》花季之殇 |
| 酒吧正渐渐成为滋生 |
| 未成年人犯罪的温床 |
| 》花季之惑 |
| “未成年人不得入内” |
| 禁令为何形同虚设？ |
| 》花季之问 |
| 多部门皆称无执法权 |
| 谁给伤心父母个交代？ |
| ■A02-03 |
| 迷离晕眩的灯光、刺痛耳膜的音乐、魅惑夸张的舞蹈、难以驾驭的酒精……酒吧的神秘与复杂，在17岁的辍学少年包明亮和他的一帮同龄朋友眼里看来，角角落落都是“充场子”的商机；对16岁花季少女小白而言，则是舞台的中央非她莫属。 |
| 日前，长宁区法院判决了数起青少年涉酒吧犯罪的刑事案件，酒吧正成为滋生未成年人犯罪的温床，并已有明显抬头的迹象。 |
| 记者调查发现，不少设置在酒吧门口类似“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禁入令形同虚设，未成年人随意进入，并无人过问。相关人士表示，酒吧的性质难以界定清楚致使执法难。 |
| 本报记者 卢燕 |
| ［镜头一］ |
| 沉迷酒吧 17岁少年“飞”手机获刑 |
| 去年10月6日凌晨，17岁的包明亮和他的三位死党孔辉响、王志远、吴小毛飞奔在虹桥路上。 |
| 就在两个多小时以前，这四个因为泡吧交上朋友的男孩子来到衡山路上的某家酒吧，和门口的保安熟稔地打过招呼鱼贯而入。 |
| 随后，一对年轻情侣吸引了他们的注意，男孩手里正拿着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玩自拍，旁边的女孩在玩相机。“朋友，我手机没电了，借我打个电话好吗？”、“你们的相机很不错嘛，我们四个是摄影师，借来看看呀！”包明亮和他的朋友们熟练地开始了围攻式的搭讪。 |
| 然而，陌生人脸上的不怀好意让男孩原本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这对情侣随即拎起包准备离开酒吧。 |
| 物色半天的“目标”竟然甩手想走，作为带头大哥的包明亮心有不甘：“追出去，一定要搞到手！”年轻情侣回头发现四个男孩子跟着出了酒吧，急急忙忙跑出大门扬招出租。“不能让他们跑了”，听到大哥的指挥，16岁的孔辉响冲上去拉开车门，对着车厢里的两位就是一顿耳光：“不许跑，留下相机！”惊吓之下，情侣大呼救命，酒吧保安见状亦出面劝阻，小情侣乘坐的出租车乘机离开了酒吧。 |
|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包明亮急红了眼，在他招呼下，四个人跳上了另一部出租车：“一定要追上前面那辆车，追上就给你200元！” |
| 不明就里的司机卖力地加大油门，在一个路口红绿灯处，包明亮一行终于堵住了那对可怜的情侣。四个人打开车门，将男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再将两人拽出出租车，强行拉到附近一条冷清的弄堂里，威逼之下年轻情侣不得已交出了随身的财物，四名少年也慌不择路地逃跑。 |
| 在公安人员的迅速行动下，包明亮、孔辉响、王志远、吴小毛，这四个歹徒在案发后的第三天就落网。这起抢劫案移送到检察机关后，让承办人惊讶的是，四个歹徒全都不满18周岁，为何作案手法却已经如此老道？ |
| 到案后，包明亮主动交代了犯案的经过，他告诉承办人员：“我念到中专二年级的时候就申请退学了，那时候，有高年级的学姐带我泡酒吧，起初我只是跟着她‘充场子’，叫些同学过来玩，挣点小钱。后来，她教会了我怎么跟陌生人搭讪，我发现“飞”手机很好玩，慢慢地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
| 日前，长宁区法院少年庭对这起抢劫案作出宣判，判决包明亮犯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在法庭教育时，疼爱他的母亲不禁潸然泪下，“我们实在是管不住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酒吧害人啊。”其余三名被告人到案后，悔罪态度较为明显诚恳，且均系在校学生，分别判处缓刑。 |
| ［镜头二］ |
| 争抢客源 花季少女互殴打断门牙 |
| 95后女孩黄殷和同龄女孩小白可能永远也无法忘记发生在去年夏天的暴力一幕。这两个曾经相识的朋友因为在酒吧充场子争客源交恶，竟然在酒吧门口叫来各自的人手帮忙，打斗中，黄殷的两颗门牙被打断。 |
| 去年8月30日凌晨3点多，本市衡山路上的另一家酒吧门口正在上演推搡与叫骂，四名酒气冲天的年轻女孩子互不相让，黄殷与小白就是这起事件的主角。“明明是我叫来的客人，你凭什么跑来掺和！”“你身上的裤子还是我送给你的，脱下来还给我！”原本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吵闹，随着骂骂咧咧的升级恶化，小白打电话叫来了自己在酒吧内的两位朋友“帮忙”。 |
| 处于下风的黄殷被这三个人一路拖到了附近的小区花园，愤怒的殴斗夹杂着尖锐的女声，黄殷哭喊着；“不要再打我了，我的牙被打掉了！” |
| 见事情闹大，小白终于喊停，带着两位“帮手”逃离了现场。黄殷随即报了警，到案后，小白因涉嫌寻衅滋事罪被移送起诉。 |
| 经过承办人员一遍遍地耐心询问，原本桀骜不驯的小白终于开了口：“我们以前就认识，还是朋友，都在这家酒吧充场子。为了方便互相照顾，还一起合租过。我比她先到这家酒吧，认识的人也比她多，可最近她老是要跟我抢客户，我气不过，看见她那天身上正好穿着我以前送她的裤子，就对她发飙了。酒吧里面，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
| 长宁区法院少年庭对案件审理后发现，黄殷和小白都是性格好强的女生，辍学后长期混迹酒吧，内心十分推崇所谓成年人的江湖义气。经过法官数次谈话，小白的悔罪态度较为明显，且经征询社区意见表示愿意接纳其进行社区矫正，经多次工作其所在学校也愿意接纳其回校学习，法庭对她依法判处了缓刑。 |
| 》名词解释 |
| 充场子：酒吧管理者为了增添人气，请来固定人员为其寻找客源，并按照人数及消费给予提成。 |
| “飞”手机：以借打手机等理由半骗半抢获得他人手机。 |
| 》对话 |
| 雇用在校学生“充场子”是潜规则 |
| 包明亮被移送到未管所之前，记者有机会采访到了这对恨铁不成钢的父母。此后，记者来到位于松江的上海市未成年人管教所，见到了包明亮。记者了解到，上个月，包明亮刚刚在这里度过了他18周岁的生日。几个月的管教生活下来，这位“顽主”早已不见照片上染的金黄的头发，剃着板寸的他坐在记者对面，还没开口回答记者的问题，就已是面红耳赤、声泪俱下：“我想爸爸妈妈了！可我就是忍不住，朋友一喊我去酒吧，我就没法拒绝……” |
| 记者：什么时候开始去充场子的？还记得“飞”了别人多少部手机吗？ |
| 包明亮：我从小生在上海长在上海，从小学一直到初中，原来成绩都还行。初二那年跟校外的几个男孩子一起打篮球，慢慢开始逃课，结果中考没考好，进了一所中专。刚开始，我还想着学门手艺，认识了比我高一年级的几个学姐，她们说泡吧很刺激的，还不要我自己出钱，我就跟着去了。泡了两次，学姐就跟我说要是能拉进客人，还能给我发钱。我当时没什么零花钱，自己平时也很喜欢交朋友，靠学姐介绍认识了衡山路上面的好几家酒吧，跟那边的酒保（服务员）混熟以后，他们每个月给我发2000元的底薪，每拉过来一个卡座的客人，还给我300元。后来开销越来越大，就跟着朋友去“飞”客人的手机，把自己的同学也带进来了。 |
| 记者：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你觉得酒吧刺激在什么地方？ |
| 包明亮：辍学以后，我也不想再读书了，爸妈介绍的工作我都不喜欢，那里没有和我玩得来的同龄人。但是在酒吧，我靠自己的人脉混得很熟了，和朋友们一起进进出出，他们叫我“大哥”让我很有面子，而且能挣到钱，这让我觉得这种生活很带劲。 |
| 记者：酒吧门口不是有“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标语吗？为什么你们还能进去？ |
| 包明亮：只要有“充场子”这层地下利益在，就不可能禁得掉。我们带客人进去，刚开始都是要靠熟人介绍才能进去。没这层裙带关系，酒吧里面的酒保也不可能对你放心。 |
| 记者：像你这样年纪的在校学生去酒吧“充场子”的有多少？ |
| 包明亮：我身边认识的，跟我玩得比较好的，基本都被我带去过了，我还要靠他们帮我推荐有钱又肯消费的大客户呢。酒吧一半以上的生意要靠我们这样的人，每天晚上10点前必须到场。 |
| 记者：你过往去酒吧的经历中，有被酒保拦下来过吗？ |
| 包明亮：有的。有一次是去古北那边的一家商务型的酒吧，我和张辉响从外面看觉得挺高档的就想进去看看，结果门一拉开被酒保拦下来了，问了我们年纪，说我们肯定还没成年，就没让我们进去。 |
| 记者：您印象中，小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回家的？ |
| 包母：中专一年级刚刚进去的时候，他还每天回家。自从他跟着学校里的同学去过几次酒吧以后，他就吵着要我给他买苹果手机说要一直跟同学联系。我和他爸爸想想，男孩子大了用手机也很正常，就给他买了一部其他牌子的手机。没想到，他就一直记在心里，发了几次脾气以后开始不回家，我们找他找得最辛苦的时候，整整一个礼拜，每天晚上跑到市区的酒吧，一家家地找，后来，他索性书也不念了，被学校开除了。 |
| 记者：您和孩子的父亲是不是已经对酒吧的酒保彻底失望了？ |
| 包母：我恨这些缺德的酒吧，把还在上学的学生招过去充场子。我和他爸爸为了戒断他去酒吧的瘾，在去年夏天，找那家酒吧的酒保找了不下20遍，把我儿子从酒吧里面拽出来的时候，他们答应得好好的，以后再也不让他进去了。安静了不到两天，到第三天晚上，儿子只要接到电话，就会找各种要出门的借口。 |
| 》记者调查 |
| 现场：顾客身份难以界定 |
| 根据包明亮提供的线索，记者日前走访了位于本市衡山路、淮海中路上的几家酒吧。除了客人身份的难以界定，酒吧的资质一路打听下来更是难以核实。 |
| 上周的一个工作日，晚上10点不到，记者先来到了包明亮涉案的位于衡山路上的某酒吧。这家酒吧设在某商务楼的一楼，大型的荧光屏店招在夜色的衬托下，的确显得出挑。然而，酒吧门口的一块“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标语警示牌摆放的位置却是背对客人，如果不是刻意查看，几乎不会引起注意。 |
| 记者在酒吧门口停留了15分钟左右，其间零星进出了两三位客人，问到他们是否注意到门口的警示牌时，一位30岁左右的客人已经走出了大门又退了回去：“哦，原来这里还有一块警示牌啊。我从没看见有酒保查过身份证啊。” |
| 记者随即走进酒吧，一位服务生模样的工作人员随即走上前来要引记者入座。当记者问起这位工作人员是否查过身份证时，他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就算是在校学生也不可能穿校服，查身份证多傻啊。” |
| 当记者质疑这家酒吧是否具备工商登记与烟酒出售的资质时，这名工作人员回答说：“大概只有老板才清楚。” |
| 管理：多部门皆称无执法权 |
| 针对如何管理酒吧内未成年人充场子的现象，记者特意询问了相关管理部门，但是得到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
| 本市文化执法大队相关人士告诉记者：“酒吧周边易聚集一些社会闲散人员和危险分子，这对酒吧的安全存在一定的隐患。甚至有些酒吧把营业场所开在学校附近，大大影响了校园秩序和社会风气。” |
| 该人士对记者说：“目前的未成年人进出酒吧的现状是，执法缺乏相关的法律依据；此外，那些以兜售酒精为主的酒吧，如果没有兼营娱乐演出项目，也并不在文化执法的范畴内。” |
| 工商部门的相关人士则回复记者：“如果出现酒吧兜售假酒的违法现象，或者无证经营，这的确是在我们的查处范围内。但目前酒吧定性的复杂程度，的确就如法律界人士调研报告中提到的那样，酒吧的营业执照上并没有严格区分究竟是服务业酒吧还是娱乐业酒吧，这给我们的执法带来了困惑。” |
| 最后，记者联系上了青保委的相关人士，得到的回复也是一样的差强人意：“目前，立法上都没有明确执法权，单单只有我们一方也无法尽到执法权。” |
| 内因：酒吧定性存在分歧 |
| 记者了解到，针对未成年人涉酒吧犯罪的种种行业乱象，本市已有数位法律界人士参与了相关的调研，并成立了未成年人涉酒吧犯罪研究课题组，永利集团304am登录刑事司法学院院长姚建龙教授就是课题组的主要负责人。 |
| 姚建龙教授指出：“酒吧协会监管缺位、酒吧违规经营、管理混乱是未成年人涉酒吧犯罪、酒吧内犯罪案件多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一些酒吧经营者为了赚取最大利润，对禁止未成年人进入酒吧的有关规定视而不见，为未成年人大开绿灯，采取各种隐蔽方式逃避执法检查，在一些地方张贴的‘未成年人不得入内’的标语几乎没有起到警醒规范作用，许多未成年人在酒吧里来去自如，对规定熟视无睹。” |
| 课题组调研时也同样发现，不少部门对酒吧的行业定性存在分歧，导致管理出现真空。参与调研的黄浦区检察院承办检察官也曾致电区青保委、区文化市场行政执法大队和区工商局，三部门均答复称，未成年人出入酒吧不属其管理职责范围。而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执法真空，是因为各部门对酒吧究竟是属于“娱乐场所”还是“一般的公众聚集场所”，以及是否要区分“服务业酒吧”与“娱乐业酒吧”存在分歧。因此，未成年人一旦在酒吧出现问题谁来监管、查处，这些问题都存在空白点。 |
| 对策：招聘酒吧义务监督员 |
| 记者从课题组了解到，课题组已向本市立法部门提交了预防青少年涉酒吧犯罪的相关草案，建议向社会公开招聘酒吧义务监督员，随时巡查酒吧经营状况，如发现酒吧违规行为及时向当地管理部门举报，建立起流动的监管体制。 |
| 此外，课题组还建议工商部门推行业主备案制度，综合信息统计、收集和管理；劳保、人力资源、法制部门相互配合，定期对业主和管理人员进行培训，并进行普法教育，明令不得招募未成年人不得进行组织卖淫嫖娼等性犯罪、利用酒托诈骗财产犯罪和毒品犯罪。各个职能部门定期联合检查，查处后根据规定严厉惩治违反规定者，不可徇私枉法。 |
| 此外，长宁区法院发给上海市酒吧行业协会的司法建议书中也写到，近年来，长宁区法院受理的数起未成年人抢劫、寻衅滋事、非法拘禁案件中，发现其中有多名未成年被告人受人邀请“充场子”（即酒吧为其提供免费酒水消费，以拉动人气）进入酒吧，并在酒吧附近滋事，从而走上犯罪道路。 |
| 长宁区少年庭副庭长钱晓峰指出，当前沪籍未成年人涉酒吧犯罪数量不断上升，应当引起有关部门重视，严格执法力度，进行明察暗访，对无视法律法规，擅自接纳未成年人进入酒吧的相关单位进行严厉处罚。 |
| •记者手记• |
| 没有执法权不该成推诿之词 |
| 依照我国《劳动法》定义，童工是指未满16周岁，与单位或者个人发生劳动关系从事有经济收入的劳动或者从事个体劳动的少年、儿童。而青少年工人是指任何超过上述定义的儿童年龄但不满十八岁的工人。如果仔细留意这几名涉案未成年人的年龄，不难发现，一些别有居心的酒吧正是利用了他们十六七岁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抓住他们不谙世事、追随朋友的心理特点，打了一出出卑劣的“擦边球”。 |
| 酒吧靠雇佣未成年人“充场子”，这条看似老道的“潜规则”之所以能够像癌细胞那样不间断地复发，归根结底还是在执法权如何落实的问题，而一个看似无解困境其实有着许多成功的例子摆在面前，没有执法权也不该成为推诿之词。 |
| 2004年10月，国家文化部等九部委下发《关于进一步深化网吧专项整治工作的意见》要求：对累计两次接纳未成年人进入和一次接纳3名以上（含3名）未成年人的网吧，要责令停业整顿，时间不得少于15天；对累计3次接纳未成年人进入、一次接纳8名以上（含8名）未成年人或在规定营业时间以外接纳未成年人的，要坚决吊销其《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切断其互联网接入服务。 |
| 网吧之于酒吧，数量更广，管理难度更大，但据相关部门统计，未成年人禁止进入网吧这条铁律生效以来，本市的网吧近几年来的违规比率还不到1%。 |
| 对于未成年人而言，危害性更广酒吧是否也能借鉴这套模式？即便没有明确的法规，我们也希望相关部门能群策群力，为防止青少年犯罪做出贡献，也让更多的父母不要再担心孩子是否会混迹酒吧。 |
| 记者 卢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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